「中」俄推進「外交革命」之可能性及其前景

發佈日期:2024-05-17

(中興大學國際政治研究所特聘教授蔡東杰)

如同十九世紀英國政治家巴麥尊(Lord Palmerston)「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的名言,由此一方面指出了外交政策的核心原則,也暗示了國際關係的動態性質。儘管如此,由於自冷戰以來在美國主導之國際秩序中,長期強調「價值高於利益」且致力鞏固以華府為主之軸輻式(Hub-and-Spoke)同盟的緣故,致使大家傾向「遺忘」前述原則,認定既有同盟關係都難以更動,從而不免帶來了某種判斷障礙。

回到歷史,即便立場明顯對立且數度爆發衝突,事實證明,國家利益永遠且隨時可能超越情緒與價值的影響。以歐洲為例,在十五世紀法國與西班牙的爭霸混戰中,法王法蘭西斯一世為求獲勝而決定與伊斯蘭霸主鄂圖曼蘇丹蘇萊曼一世聯手,不但是「基督徒國家與非基督徒國家之間首度非意識形態同盟」,堪稱早期現實主義外交操作典範;同樣地,在十八世紀初期的大北方戰爭中,瑞典也被迫向異教徒鄂圖曼請求支援夾擊俄羅斯。至於最近「翻臉比翻書還快」的例證出現在第二次大戰結束後,美國只花了不到半年時間,便將戰爭盟友蘇聯變成「全球秩序的邪惡敵人」,然後與戰時彼此攻訐對抗毫無底線的日本,盡釋前嫌並親密擁抱至今。

隨著「中」俄關係達到「歷史最高水準」,無論事實如何,以美國為主的陣營早就將他們視為「同盟關係」。自1996年雙方建立所謂「平等信任的戰略協作夥伴關係」以來,尤其普丁(Vladimir Putin200057日真除總統職務,並於717日首次以總統身分訪問中國大陸後,到訪北京以乎成為每年例行公事,且在2000-2425年間,除了2001-022009-10201420206年外,發布元首聯合聲明不僅成為另一項例行公事,聲明字數更從最初2-3,000字,在2024年一口氣來到包羅萬象的1.2萬字。更別提,從2005年啟動在「上海合作組織」框架下的雙邊演習,到2012年起推動並不斷擴大海上聯合演習規模與內涵,「中」俄關係的「同盟化指數」確實持續攀升。

在普丁時期的19份聯合聲明中,以下幾項或許值得關注:首先是關於臺灣問題,在20002003-065次《聯合聲明》中,俄方都宣示將繼續「奉行一個中國政策,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代表全中國的惟一合法政府,臺灣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反對「包括法理臺獨在內任何形式的臺灣獨立、不接受兩個中國、一中一臺,反對臺灣加入聯合國及其他只能由主權國家參加的國際組織,不向臺灣出售武器」,2005-06年並公開宣稱「理解中方根據《反分裂國家法》為實現和平統一所作的努力」。不過,臺灣問題一度在2007-21年消失於聲明內容,直到2022-23年俄方才再度「重申恪守一個中國原則,承認臺灣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反對任何形式的臺獨」,2024年更特別指出,承認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其次是關於「中」俄的同盟性質。2021《關於中俄睦鄰友好合作條約簽署20週年的聯合聲明》首次指出,「中俄關係不是類似冷戰時期的軍事政治同盟,而是超越該種國家關係模式、不謀求權宜之計、不帶意識形態色彩、全面考慮彼此利益、互不干涉內政、具有獨立價值、不針對第三國的新型國際關係」,2022《關於新時代國際關係和全球可持續發展的聯合聲明》強調「中俄新型國家間關係超越冷戰時期的軍事政治同盟關係模式,兩國友好沒有止境,合作沒有禁區,加強戰略協作不針對第三國,也不受第三國和國際形勢變幻影響」,2023《關於深化新時代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的聯合聲明》與2024年《在兩國建交75週年之際關於深化新時代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的聯合聲明》的說法類似,「中俄關係不是類似冷戰時期的軍事政治同盟,而是超越該種國家關係模式,具有不結盟、不對抗、不針對第三國的性質」。其中,無論「不是類似」或「超越」都沒有否定雙方具有同盟關係的本質。

第三個則是2024年聲明的另一關鍵,提及雙方將「加快協商《中俄船隻在黑瞎子島地區周圍水域航行的政府間協定(草案)》文本,雙方將同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就中共船隻經圖們江下游出海航行事宜開展建設性對話」,配合中俄聯合艦艇編隊在20229月共同穿越白令海峽,以及中共海關總署在20235月「為落實國家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的戰略部署,決定進一步拓展吉林省內貿貨物跨境運輸業務範圍,增加俄羅斯符拉迪沃斯托克港為內貿貨物跨境運輸中轉口岸」的公告,此舉一方面無疑是俄羅斯對中共的重大戰略讓步,且可能讓中共成功將影響力投射至日本海乃至北極地區,具明顯象徵意義。

總而言之,儘管「中」俄之間從中亞到遠東地區存在著若干潛在地緣衝突,加上彼此作為最大邊境國家的利益威脅,致使兩國長期徘徊在「同盟邊緣」,始終差了臨門一腳,但在美國這個「最佳媒人」(the Best Matchmaker)提供了「共同敵人」此一必要條件,加上烏克蘭危機推波助瀾,「中」俄是否逐步拋棄長久以來的曖昧關係,結成真正意義的「同盟」,確實存在愈來愈高的可能性,其國際影響亦絕對不容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