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東亞學系教授 林賢參)
本(5)月26、27日兩天,中共國務院總理李強、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以及南韓總統尹錫悅齊聚首爾,召開第9屆「中」日韓三國峰會,距離在大陸成都召開的第8屆峰會已有5年光陰。1999年11月28日,亞洲三大經濟體中共總理朱鎔基、日本首相小淵惠三、南韓總統金大中出席在馬尼拉舉辦的東協10國加「中」日韓三國的第3屆「東協+3」高峰會議之際,在日相小淵提議下,利用東協峰會首度召開「中」日韓三國首腦的早餐峰會。以此為契機,「中」日韓三國即利用每年「東協+3」峰會之便召開三國峰會。
2007年11月20日,在新加坡召開的第11屆「東協+3」峰會,為緊密化「中」日韓三國合作,三方決定自翌年起與「東協+3」脫鉤,每年由三方輪流主辦。2008年12月8日,日本主辦的第一屆峰會在福岡召開,成為建構東北亞區域合作的第一步。其後,經三方批准成立的秘書處於2011年9月在首爾成立,由三方輪流任命秘書長和兩名副秘書長,每兩年輪流任命一次,負責處理三國峰會、「東協+3」峰會、部長級會議、實務層級會議之祕書業務。惟於2012年5月在北京召開的第五屆峰會之後,由於「中」日兩國釣魚台列嶼主權爭議、日韓兩國獨島/竹島主權爭議與慰安婦等歷史問題,導致峰會在2013、2014、2016、2017年停開,雖於2019年12月恢復召開,其後又因COVID 19疫情全球大流行而中斷。
在疫情解封後,輪值主辦的南韓積極籌備以重起爐灶。南韓總統府消息人士即對日本媒體表示,韓美日關係的穩定,讓南韓更有自信面對中共。另一方面,正因為日韓兩國接連與美國強化同盟防衛合作,讓2012年以來「『中』韓v.s.日本」的三國峰會構圖,可能質變為「日韓v.s.中共」,因而讓中共對於重啟三國峰會態度消極。其後,或許是基於自身經濟發展需求,以及利用經濟合作拉攏日韓兩國以削弱美國對中共科技戰與貿易戰力道之謀略運用,中共才改變態度,同意由外長王毅出席於去(2023)年11月26日在釜山召開的三國外長會議,為峰會重啟爐灶作準備。
南韓有意在去年年底重啟峰會,惟中共以因應今年1月臺灣總統大選,以及3月召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與政治協商會議為由,將峰會推遲至本次日程。王毅在前述三國外長會議上表示,「三國要堅持倡導互利共贏,儘快重啟『中』日韓自貿協定談判,保持區域經濟一體化勢頭」,凸顯出中共打經濟牌、以締結『中』日韓三國「自由貿易協定(FTA)」,削弱美日韓三國同盟的合作力道。中共外交部發言人汪文彬在李強訪韓前的記者會表示,中共期待與日韓兩國共同深化經貿、科技、人文等領域合作,推進東亞經濟一體化等語,不難看出中共打經濟牌的謀略作為。
事實上,在美「中」戰略競爭與東北亞區域安全情勢日益險峻的情況下,三國峰會召開的本身,即是一項成果。從三方立場來看,本次峰會的亮點在於三方同意重啟FTA締結的談判。「中」日韓三國人口約占全球20%,國民生產總額(GDP)接近全球總量25%,三國FTA將在全球經濟佔有舉足輕重地位。從中共立場來看,如果能夠透過三國FTA深化經貿關係,不但有助於持續吸引日韓企業赴大陸投資,也可在美日韓同盟合作與中共之間建構一道防火牆;在4月間舉行的南韓國會選舉中,在野偏左派「共同民主黨」贏得近七成席位,有利於中共以經貿議題拉攏在野勢力,牽制尹錫悅在外交與防衛議題上的親美日政策;對於日本方面,中共也有同樣具有打經濟牌的思維。因此,李強在峰會上表明,希望此次峰會能夠成為發展三國關係的新起點。
另一方面,從日韓兩國立場來看,固然希望維持與中共的經貿合作關係,惟有鑑於中共將經貿依存關係「武器化」(weaponization)的經濟脅迫事例、美國對中共發動科技戰與貿易戰衍生外資撤離、中共自身經濟復甦緩慢等因素,導致大陸市場的魅力不若往常,預告中共利用三國峰會的外交與經濟權謀效益有限。再加上日韓兩國除了採取避免對中經貿過度依存等經濟安全措施之外,也加入美國主導的「印太經濟繁榮架構」(IPEF)、並簽署「供應鏈協定」,也樂於與中共重啟緊密地經貿往來關係。
在日韓兩國改善關係、建構美日韓三國防衛合作機制後,日韓兩國在外交與安全議題上與中共對話更有底氣。對日韓兩國而言,北韓開發核武是雙方共同關切的安全議題,在中共亦未必樂見朝鮮半島核武化的思維下,中共成為日韓兩國阻止北韓核武化的籌碼之一,惟當日韓兩國領導人提及近期北韓準備發射搭載人造衛星火箭、違反聯合國安理會決議時。對此,李強不但保持沉默、未做回應,反而表明不樂見日韓兩國強化與美國的同盟防衛合作。
其次,於26日下午舉行的「中」日雙邊會談時,日相岸田針對中共於日前再度實施封鎖臺灣的軍事演訓表示懸念,李強則照本宣科地表明臺灣問題是中共的「核心利益中的核心」、也是「紅線」。其次,岸田要求中共停止在釣魚臺周邊水域宣示主權的作為、立即取消以福島排放核廢水而停止進口日本水產的措施、立即釋放遭到中共以間諜罪逮捕的日本企業員工等,同樣碰到李強的外交辭令釘子。另一方面,在「中」韓兩國在外交安全議題方面,雙方同意新設置由雙方外交部次長和國防部司局級官員參與的「韓中外交安全對話」、亦即「中」韓版的「2+2」對話機制,並且預定於6月中旬舉行第一次會議。除此之外,雙方也將適時啟動中韓1.5軌的對話交流機制。
有鑑於中共國家主席習近平掌控中南海權力結構來看,李強在經濟領域的決策權力將受到質疑,三國峰會達成的經貿共識能否落實仍有待觀察。在南韓方面,尹錫悅政府受限於國內政治的朝小野大,在野勢力又傾向於「離美反日」,再加上美國前總統川普(Donald Trump)重返白宮的可能性,不僅讓南韓決定展開「中」韓FTA第二階段的服務貿易談判,也新設置加強供應鏈合作的「韓『中』出口管控對話機制」,呈現出積極改善對「中」關係的傾向。其次,由於南韓2023年度對「中」貿易出現31年以來的首度逆差,強化韓「中」貿易應該會是尹錫悅政府的當務之急。此外,相對於日相岸田對李強提起臺海安全議題,尹錫悅不僅對此未置一詞,甚至未派遣代表出席賴清德總統的就職典禮,不無為改善韓「中」關係而討好中共的可能。要言之,南韓今後的對「中」政策,特別是如果左派勢力在兩年後重回執政,勢必左右今後「中」日韓三國峰會的屬性,以及近期出現的東北亞區域「美日韓v.s.『中』俄朝」的權力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