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檀國大學政治學與外交學教授、中央研究院訪問學者 金珍鎬)
普丁在第5個任期開始就恢復積極的對朝政策,這次訪朝是他擔任俄羅斯領導人 24 年以來首次訪問平壤。普丁與朝鮮領導人金正恩舉行首次峰會意義深重。在他訪問期間,與朝鮮的傳統友誼提升為「全面戰略夥伴關係」,這是國際關係中最高層級的夥伴關係。雙方還在 1961 年《朝俄條約》上加入了自動軍事干預的條款。在韓戰週年紀念日到來之際,普丁的意圖是將俄朝關係提升到「中」朝關係之上。在朝鮮立場,「中」朝關係被認為是「血盟關係」。雖然中共參與韓戰使「中」朝關係成為「血盟關係」,但自1992年「中」韓建交以來,這關係慢慢變成有些模糊。在這個時機,普丁訪問朝鮮和越南很可能是為了恢復俄朝、俄越軍事同盟關係,以便俄羅斯從朝鮮和越南獲得急需的戰爭物資和支持,增強抗衡美國和中共在東亞日益增長的霸權力量,並增加俄羅斯在該地區對抗美國的影響力。
朝鮮-俄羅斯峰會的召開是為因應俄羅斯對烏克蘭的侵略戰爭及戰爭所需的武器和戰略動力支持的需要。其次,俄羅斯利用這次峰會展示其在東亞的影響力,並提高針對包括美國、日本和韓國在內支持烏克蘭的國家的反擊能力。同時,俄羅斯也考慮對中共和朝鮮發揮外交戰略影響力,讓它們認識到與俄羅斯合作的重要性。目前朝鮮因發展核武和飛彈而面臨國際社會的制裁,所以朝鮮想與俄羅斯結盟而提升其安全力量,同時朝鮮領導金正恩想解決國內政治和經濟問題,同時提高軍事科技水平。對俄羅斯而言,在烏克蘭-俄羅斯戰爭中需要朝鮮的幫助,這也是給朝鮮領導人送上了安全保障和經濟、科技合作的大禮,使朝鮮領導人金正恩有機會加強其政治領導。朝鮮雖然透過與中共合作,維持基本的經濟穩定,但朝鮮認為對包括能源和糧食在內的國家安全和軍事科技發展方面,卻沒有取得太大進展,因此,這次與俄羅斯的合作是朝鮮對外關係的一大成就,因為朝鮮從俄羅斯得到了亟需的東西。由金正恩在平壤機場等候普丁、熱情接待普丁,與普丁之間的親切友好可以顯示朝俄首腦會談的過程及成果。除了透過結盟而加強安全保障能力這一現實問題外,朝鮮的成果還包括透過俄羅斯解決能源和糧食問題、提高軍事科技水準、透過朝鮮人力輸出擴大外匯收入、透過自身軍事裝備的消耗和戰場使用驗證武器性能來提升武器系統,此外,透過軍事援助和戰後重建計畫而獲得外匯,也可累積實戰經驗等,這些都是朝鮮在俄烏戰爭中從俄羅斯獲得的利益。反過來,俄羅斯也獲得了戰略利益,既可從朝鮮獲得用於戰爭的物資和人力,也加強了俄羅斯在東亞的影響力。
透過這次俄朝峰會,俄羅斯和朝鮮之間的相互依存程度有所提高,這是因為朝鮮在俄羅斯的要求下獲得了它所需要的東西。俄羅斯和朝鮮都將美國視為國際政治中的帝國,因此俄朝兩國的合作是互利的,因為透過它們的合作而加強它們間接抵制美國制裁的能力。然而,從長遠來看,俄羅斯和朝鮮都需要與美國談判來解決對它們的制裁,因此它們的合作可能會根據美國對它們未來的戰略而改變。但至少,俄羅斯和朝鮮的合作會因俄烏戰爭的持續而加強。短期內美國對俄羅斯和朝鮮的戰略可能會根據美國對烏俄戰爭的立場以及美國印太戰略的變化而改變。特別是今年底美國總統大選可能會改變美俄關係和美國在朝鮮半島(東北亞)的戰略。這取決於下一任美國總統對俄羅斯和朝鮮的看法及其戰略。美國的外交戰略和美國總統大選的結果也會影響俄羅斯和朝鮮之間的關係。在長期來看,美國總統大選的結果和由此產生的外交戰略將決定俄羅斯和朝鮮之間的關係,這種現象可持續到俄烏戰爭結束。中共與朝鮮到目前為止保持安全和經濟合作,但中共不得不優先考慮它與美國的關係,與韓國也有許多經濟和文化交流。因此,儘管它與朝鮮有歷史上的合作,但它不可能單獨積極支持朝鮮。中共也間接支持俄羅斯在烏克蘭的戰爭,但不能在國際社會公開支持俄羅斯。中共與包括美國和歐洲在內的國際社會之間的這些相互緊密聯繫是中共與俄羅斯關係中的薄弱環節,而中共在朝鮮半島問題上的立場也使得兩國關係難以全面鞏固。
東北亞國際局勢的特徵是中共、俄羅斯和朝鮮與美國、日本和韓國之間的對抗,其中美國對俄羅斯的封鎖以歐洲為中心,對中共的封鎖則以東亞的安全、經濟和國際影響力為中心。在這種情況下,俄羅斯、中共和朝鮮都必須面對美國的制裁和封鎖,各自對美國的訴求也不盡相同。例如,俄羅斯尋求結束戰爭,保留俄羅斯的利益,而中共則尋求對美國制裁的安全回應和經濟談判。朝鮮希望與俄羅斯或中共建立有利於自身利益的關係,為與美國或日本談判創造機會。
俄羅斯和中共這樣的大國只要擁有資源、人口、軍事和經濟實力,就能抵禦美國的制裁,而朝鮮則依賴中共的能源和糧食保障,並與俄羅斯合作進一步發展軍事和科技,以克服中國大陸經濟支持的局限性。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共的立場在俄朝峰會上基本上是被忽略了。特別是,中共希望獲得的圖們江口使用權沒有被提及。換言之,所有俄朝合作都是圍繞著俄羅斯和朝鮮當前的問題展開的,而不是將與中共合作作為對抗美國的戰略。這是因為朝鮮似乎有意利用俄羅斯來增加其在對外戰略中的討價還價能力,而俄羅斯則有意擴大對朝鮮的影響力,以促成與中共的合作。
朝鮮歷來與俄羅斯(前蘇聯)和中共都有外交與合作關係,但一直對在經濟或安全方面過度依賴中共。在這種情況下,加強與俄羅斯的合作是朝鮮的一項重大外交成就。俄羅斯的面向朝鮮的武器計畫使朝鮮得以消耗自己的武器儲備,並升級武器系統的機會。朝鮮還可以開發更先進的飛彈和核子技術以及太空科技。朝鮮將先與俄羅斯建立某種程度的合作關係,然後以此為籌碼尋求加強與中共的合作。朝鮮也將利用國內政治經濟的穩定和軍事力量的增強來創造與日本和美國會談的機會。但是,由於韓美日強調三邊安全合作,韓日「中」也都在尋求合作空間,如果美國對朝鮮與俄羅斯的合作和中共的參與做出反應,也會導致「中」美關係惡化,中共也很難在東北亞國際事務中與韓日美保持距離。此外,如果中共在東北亞與美日韓對抗,其行動空間可能會進一步縮小,因為中共也必須意識到美日在東北亞及兩岸關係中的影響力。
俄羅斯和朝鮮是可能會透過對西方敵對行為來尋求與美國談判的機會,但中共必須與美國談判以維護自身的安全和經濟。從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的國際關係慣例來看,俄羅斯和朝鮮的合作可以是 「敵人的敵人」的「結盟」或「合作」關係。然而,無法與美國建立完全對立關係的中共,在處理與美國的關係時,不能採取與俄羅斯和朝鮮相同的策略。中共的安全利益固然重要,但與美國與西方國家的經濟連結也非常重要。如果美國對中共實施制裁,就像對俄羅斯一樣,中國大陸國內經濟可能會遭受更大的損失。新自由主義的合作不是通往新現實主義對抗而得的,因為經濟穩定繁榮需要高度相互依存。
俄羅斯既訪問朝鮮金正恩以加強俄羅斯在東北亞的影響力,同時訪問越南以強調社會主義國家之間的合作空間。通過這戰略行為可以看作是俄羅斯對正在進行的戰爭和對美國意識的表現。反而,美國正試圖透過與日本、韓國、臺灣和菲律賓的合作來加強對中共或俄羅斯的遏制,同時美國也透過與越南在東南亞的經濟合作來加強東南亞地區的安全合作。美國在東北亞圍堵朝鮮,在東南亞與越南溝通,這固然有利於美國封鎖中共在東亞的國際格局,也可壓縮了中共在此地對外擴展空間。這是因為中共是想建立在美國作為潛在的敵國框架上,與美國共同協商謀求美「中」「雙贏」戰略。但中共與國際社會的複雜關係是目前中共對外發展戰略和美國封鎖中共戰略的矛盾背景。從美國的戰略角度來看,最好不要讓俄羅斯和中共聯手,以集體力量的形式出現在美國面前。這是因為美國不僅要參與歐洲和中東的戰爭,還要處理國內事務,同時還要在東亞對中共實施經濟和安全遏制戰略。美國視俄羅斯為現實對手或戰略協商對象,視中共為潛在敵國或現有協商夥伴,這顯然與中共認為美國是中共的競爭對手和潛在夥伴是不同的。然而,鑑於前蘇聯曾向越南提供武器,俄羅斯此次訪問越南可能不僅是要求提供武器,還要求提供一些軍事和糧食等援助。也可以說,俄羅斯利用越南對抗美國在東南亞的戰略的同時,並一方面加強對中共的牽制。
俄羅斯與朝鮮在東北亞的合作對日本和韓國構成了重大安全威脅。日本和韓國以加強與美國的合作以應對這一安全隱患,而美日之間合作的加強最終將導致韓國在朝鮮半島加強對朝鮮的威懾,這也是美國對中共封鎖的一環。美日韓在東北亞的這種合作最終將與海峽兩岸封鎖中共的關係連結起來,也可能與美國的印太戰略縱橫。俄羅斯與朝鮮之間的安全聯盟最終可能導致美日關係的加強,而美日關係的加強又會導致日本在該地區影響力的加強,並在朝鮮半島形成有利於美日合作的氛圍。有關日本和韓國的核武武裝問題也是現實議題。在這種情況下,朝鮮半島將成為安全對抗的競爭核心地區。此外,朝鮮軍事實力的加強也會導致日本和韓國包括核在內的安全能力的加強。在這種情況下,位於東北亞和東南亞之間腰線的臺灣可能成為美國東亞戰略中更重要的安全利益。這樣,美國才能將經濟利益和安全利益交織在一起,減輕美國的負擔,並增強美國盟友在東亞的影響力。
總之,俄朝關係的升級影響東北亞地緣政治在國際關係中的權力平衡,東北亞已成為一旦被打破權力平衡就有戰爭風險的地區。同時,俄羅斯透過擴大在東亞的影響力,面對自身在蘇聯解體後不斷擴大影響力的中共也得思考新型合作戰略。從中共的角度來看,中共一直面臨俄羅斯、日本、美國各國在東北亞地區擴大影響力的挑戰,在東南亞地區也類似。這問題不僅體現在海峽兩岸議題上,也體現在東亞地區美、俄和「中」競爭的艱困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