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清華大學通識中心副教授、臺灣印度研究協會理事長 方天賜)
本(2024)年度的金磚國家峰會於10月22至24日在俄羅斯喀山(Kazan)舉辦,這也是金磚國家集團年初擴員後的第一次峰會。俄羅斯總統普京為了抗衡西方的制裁及孤立,召集36國與會,以展示其支持度。金磚國家集團也首次增加阿爾及利亞等13個「夥伴國家」,展現擴展影響力的企圖心。除此之外,同樣受外界關注的是「中」印領導人利用喀山峰會舉行場外的雙邊會談。這場會談是兩國領導人在2019年後的首次正式雙邊會談,象徵兩國關係「翻篇」前進。
回顧「中」印關係發展,兩國在2020年西部邊界的加萬河谷流血衝突後,動員大軍在爭議地區對峙,雙邊關係陷入低點。不過,兩國也同時啟動外交談判,希望藉以解決爭端。雙方迄今已舉行21輪軍長級會談,並在4個主要衝突點完成撤軍及建立緩衝區,但對於德普桑(Depsang,「中」方稱天南河谷)及典角(Demchok)地區的撤軍,卻遲遲無法達成協議。然而,就在喀山峰會舉辦前一天,印度外交部突然發布聲明,表示「中」印已經就相關爭議達成協議,恢復到2020年脫離接觸的狀態。「中」方隨後也證實此項發展。根據相關報導,主要是雙方針對爭議地區的巡邏安排達成協議。就時間點而言,這項聲明其實便是為喀山的「莫習會」安排而鋪路。
莫迪與習近平雖然曾於2022年上海合作組織峰會(烏茲別克)、2022年G20峰會(印尼)、2023年金磚國家峰會(南非)短暫碰面,但因為邊界爭議一直無法進行正式晤談。「中」方主張,雙方可以同時發展關係及協商邊界爭議。但印方則堅持,在西段邊界衝突解決前,雙邊關係不可能正常化。在各持己見的情況下,兩國互動形成僵局。如今達成邊界協議,便順勢提供領導人會面契機。
在喀山會談中,習近平強調「中」印是合作夥伴而非競爭對手,主張雙方互為發展機遇、互不構成威脅。莫迪則表示,需要以「相互信任、相互尊重、相互體諒」作為發展雙邊關係的基礎,並認為「中」印關係對兩國人民、世界和平、穩定與發展具有重要意義。雖然會議並沒有立即的具體成果,但雙方領導人在全世界媒體前微笑握手,顯示關係重新走向正常化。
事實上,兩國關係的緩和有脈絡可循。其中,經濟發展需求及國際環境的不確定性,是驅動印度與中共兩國進行和解的兩大主要因素。
莫迪總理雖然在今年大選後連任,但選得並不理想,主因之一是國內就業機會不足,需要引進外資強化其製造業能力。在2020年加萬河谷衝突後,印度對中國大陸投資及人員簽證進行嚴格管制,但其經濟並未從中得利。在印度2023至2024會計年度,「中」印貿易額成長至1,184億美元,但印度的貿易逆差高達850億美元。印度電子業也抱怨,因為中國大陸技術人員的印度簽證卡關,累計損失達150億美元。因此,印度財政部的《2023-24年經濟調查報告》便建議,印度應吸引中國大陸直接投資,藉此融入全球供應鏈,並平衡對中國大陸的貿易逆差。因此,印度政府有意放寬對「中」資及簽證的限制。但印度畢竟是民主政體,需要先解決與中國大陸的邊界爭議,才能對國內的反對意見有所交代。同樣地,中國大陸的近期經濟發展也不佳,需要開拓合作機會。在印度的陸資企業,特別是手機品牌,也飽受印度政府的查帳壓力。兩國關係若能和緩,同樣有助中國大陸的企業。
其次,全球地緣政治的高度不確定性,也迫使雙方正視彼此關係的重要性。印度向來追求在各個大國集團中維持其戰略自主性,無意與相關國家結盟。但在2020年邊界衝突後,印度一度靠向「四方安全對話」,藉以平衡來自中共的壓力。值得注意的是,印度雖然是美國印太戰略的要角,但近來與西方國家的關係未如外界想像紮實。印方不滿拜登政府動輒拿人權議題進行「說教」,近期又與加拿大因為錫克教領袖被刺事件而互逐外交官。印度外長蘇傑生也表示,正因為西方不願正式接納印度成為G7的一員,所以印度更需要發展金磚國家集團。在此背景下,印度重新調整外交策略,回歸傳統的「利益平衡」路線,修補與中共的雙邊關係,以創造更多的外交迴旋空間。
另一方面,目前印度的南亞鄰國多數傾「中」,導致印度外交空間受到壓迫。所以,印度也在近期啟動睦鄰外交,修補與鄰國的關係。舉例而言,印度在日前捐棄前嫌,同意高舉反印大旗的馬爾地夫總統穆伊祖(Mohamed Muizzu)於10月8日對印度進行國是訪問,並給予該國援助。印度也派遣外長蘇傑生代替莫迪總理於10月15日前往宿敵巴基斯坦參加上海合作組織的政府首腦峰會,成為9年來第一位踏上巴基斯坦的印度外長。返程時,蘇傑生也在X發文感謝巴基斯坦總理及外長的接待,展現難得的友善氣氛。因此,「中」印關係緩和,也可以看成印度和解外交的一環。
在喀山領導人會晤之後,「中」印關係將進入一段「噴發期」,預計兩國將恢復直航、高階官員互訪、擴大民間交流等。然而,「中」印嚴重缺乏互信,兩國間的爭議很多,邊界問題只是其中之一。西藏問題、巴基斯坦、喀什米爾主權、印度爭取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席次、貿易逆差問題等,都是雙方不信任,甚至敵意的來源。因此,「莫習會」只是雙方關係正常化的第一步,後續如何推動建立互信工程,才是重中之重。